勇於選擇 VS. 108 課綱
如果你參觀過蒙特梭利的教室,你可能會很驚訝地發現班上三十個孩子,在同一個空間、時間中,竟然都在專心一志的做著「不同」的工作。 在一間成熟的蒙氏教室中,需要有著豐富且吸引人的環境,以及專業且不干擾孩子學習的老師。這些都是在培養孩子未來很重要的能力之一——「選擇的能力」,也就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的能力。 蒙特梭利博士曾說過:「兒童將從生活自理中獲取生理的獨立,在自由選擇中獲取意志的獨立,在無止盡的獨立工作中獲取思想的獨立。」這個核心思想在蒙氏的教室不斷的被驗證著。 光是從一批剛入園的三歲孩子身上,你就已經可以看見不同的家庭教育帶來的差異性。有些孩子一進到教室,先觀望一下後,就開始想要工作、甚至主動和老師要工作;有些孩子卻顯得手足無措。那不是孩子本身的氣質使然,有經驗的老師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因為他成長的環境中,從來沒有給過他選擇的自由。 當孩子必須放棄內在自我的驅力、放棄選擇的權利,依照大人的價值觀與期許去生活時,他不但將失去自我,更可能從此得依附在別人的身上,或是靠外在的評價而生存著。 讓孩子學會「選擇」的能力 教養子女時,也許你也曾發現,如果你沒有意識的去處理世襲的價值觀,那它就會常常跳出來干擾教養,像是不打不成器、唯有讀書高,甚至習慣用成績好壞評斷人的價值等。就算我們看了很多教養書、知道這樣不好,但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時,還是可能忍不住的掉進原生家庭的思考模式中。 我們在這個世代的教育現場還很容易看到一個現象,就是家長過度的尊重、保護、寵愛孩子,誤以為讓孩子「無憂無慮」,幫他安排好所有的生活就是愛他的表現。也因此這群孩子來到教室裡時,立即顯得手足無措,當沒有一個大人幫他「安排」好下一步時,他根本不知該何去何從。 而孩子們要獨自面對未來時,其中很重要的一項能力,就是他有沒有辦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和選擇?知道自己的興趣甚至使命何在? 在108課綱中,你能清楚看到高中課程做了大幅度的調整,未來將有三分之一的選修課出現。如果孩子從小就沒有判斷和選擇的能力,總是依賴大人為他做選擇與安排,當他被動進入到課程中將只能無感學習,更無法成為一位新課綱中想培育出的「有素養」的人。 我們的孩子不是生在像過去那樣靠背誦知識就能得高分的年代,上一代的課綱中提到要培養出的有能力者,也早已不足以應付我們孩子未來的世界。 現在我們要準備的,是讓孩子成為一位有素養的人,也就是說他除了基本的知識、能力外,還必須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關心社會現象甚至有能力試著分析與整理,並可以用所學來解決生活上的問題——也就是一個可以把知識用出來的終身學習者。 要做出正確的判斷與選擇是需要大量的練習的,首先大人們必須要如同蒙特梭利博士所說的,讓孩子對錯誤培養友好的關係。因為唯有不怕犯錯,我們的孩子才會擁有嘗試的勇氣。 要營造出這樣的正循環,需要的是大人在孩子犯錯時的陪伴,而非落井下石的嘲弄。像是:「你看吧!我早就告訴你了,不聽吧!現在功課寫不完了吧!」與其如此,倒不如和孩子一起面對與思考可以挽救的方法,像是隔天早點到學校,或是寫聯絡簿向老師道歉,爭取晚一天繳交作業等。 當然,千萬不可以代替孩子經歷這些後果。唯有他自己親身面對並走過,才可能在下一次發生時做出對的選擇。 如果你的孩子很幸運的在幼兒園時有著友善學習的環境,已經為他打下不錯的基礎,進入到小學更是可以放手讓孩子從自己選擇中獲取意志獨立的好時機。 在艾瑞克森社會心理發展八階段中,六到十二歲的小學階段正是發展出「勤勉進取」的時機。 若在這階段沒有讓孩子發揮自己的才能與生產力,很有可能就會出現自卑的危機。孩子必須在這個階段拓展對社會、對世界的真實了解,否則很容易感到無力,甚至只想宅在家中,找不到自我的價值。 請善用小學課後的時間。坊間已經有許多有組織的共學團體出現,讓孩子能在課後老師的帶領之下去探索世界,這遠比關在室內反覆書寫、練習題目來得更能幫助孩子。 現代的資訊流通迅速,所有的知識都可以在網路上找到答案,但孩子若沒有正確判斷甚至選擇的能力時,這些知識不但對他們沒有幫助,更可能有負面的效果,這也是我們所謂的「數位閱讀素養」的重要性。 唯有讓孩子進入到真實的世界去體驗、去探索、去犯錯,才能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並培養出做正確判斷的能力;也唯有真實世界才能引領孩子們邁向獨立與成熟,而非課本的死知識,更不是網路上似是而非的訊息。 【實用撇步123】 當孩子犯錯時,我們可以怎麼做? 1.平靜以對,陳述事實。 2.陪伴善後,讓孩子處理他能力可及的後果,但絕不可代勞全包。 3.不要有激烈的情緒化反應,但也請不要過度擔心孩子的自尊受損。 4.停止事後諸葛,相信孩子已經從負責善後中學習到經驗。 想入寫作這行,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
常有人問我:「我很想以寫作為業,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比較好?」這段問題後面,通常會接上一連串的準備工作:我是不是應該先念個文學的學位?我是不是要考個研究所?是不是要等大學畢業?是不是應該先工作幾年、累積題材?⋯⋯ 如果在公開場合被問到,我無法確定對方的心意有多堅定,所以通常會給出一些比較溫和的答案:「每個人都有規劃」啦、「路不只有一條」啦,之類的。但既然你已經翻開這本書,我猜你應該是動機比較強烈的人,所以我要說實話了: 「現在就開始。沒有更好的時機了,不要再等了啦!」 從「入行」到「專職」 在解釋上一句話之前,我先簡單說明一下「入行」的定義。在大部分的行業裡,「入行」的標準很明確,只要你跟某一單位簽下工作契約,定期付出勞動成果、並且定期獲得報酬,就算是「入行」了。軍公教如此,上班族如此,靠行的計程車司機也是如此。 但「寫作這一行」就沒那麼明確了,我們很難定義清楚什麼樣的人可以算是一位作家——更重要的,一位「專職作家」。只要出過書就算嗎?那你可以看看湯舒雯,任何文學讀者都會承認,她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散文作家之一。她的寫作功力了得,而且讀者群廣大,但她至今仍未出版任何一本書。相反的,如果你到「白象文化.印書小鋪」這類網站,你會看到許多心懷夢想的寫作者,自費出版了各式各樣的書,但就算是最博覽群書的讀者,大概都對這些「作家」沒什麼印象。 再深究下去,我們就會進入文學社會學的領域了,就此打住。我想直接提出兩個階段的指標,來定調《作家生存攻略》往後的所有討論。我採取的指標非常魔羯座(是的,我本人就屬於這個樂於賺錢的工作狂星座),主要以金錢來區分: A. 入行:第一次以文字或相關知能獲得報酬 B. 專職:能以文字或相關知能獲得足以支撐生活的報酬 採取這兩個指標,首要的好處是讓我們不再被手段迷惑。有沒有出書、有沒有專欄、有沒有得獎、有沒有報刊發表、有沒有獲得補助、會不會被邀請去演講或對談,通通都只是手段,重點是寫作作為職業,我們能不能獲得報酬、撐起生活。從A到B是一個可長可短的過程——很多人可能小學就上過《國語日報》、拿過稿費了,可以算是「入行」,但距離「專職」還很遙遠。《作家生存攻略》設定的軸線,就是從零開始,講到「專職」這一關。 降低遊戲難度的方法 現在,我們可以回頭來解釋「現在就開始」這句話了。如果你是完全沒有任何寫作經驗,素到不能再素的素人,卡在你面前的第一道關卡就是「入行」。你如何獲得第一筆寫作相關收入?扣除掉少數萬分幸運的狀況(比如被某編輯慧眼視英雄邀稿),最直觀的方式,就是投稿刊物、投文學獎、或者經營社群成名,好把你的文章「賣」出去。 當你以此為階段性目標時,就會發現根本無所謂「準備好了」這件事,所有人都是邊寫邊學的。你可以想像一個隱形的碼表,懸在每個人頭上。從你落筆寫下第一篇文章(在部落格或IG上也算)就開始計時。此後,只要你不斷地寫、不斷地依據讀者反應來修正,你就會在技術與知名度上獲得雙重的累積。這些累積幾乎是只進不退的,你越早開始累積,你的籌碼就會越多。 所以,我再說一次:「現在就開始。」 容我提醒你,「寫作」這一行,並沒有資格考、證照考和法定入行的最低年齡。因此,它雖然是一種前途多艱的職業,卻也是少數你可以在學生時代就起步準備、累積職場經驗的職業。我在二十二歲那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不少人因此稱讚我「早慧」。但我心裡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我的第一筆稿費,是在十五歲得了一個很小的文學獎。而在此之前,我為了逃避課業壓力,已經塗塗寫寫一年多了。如果計算我開始寫作的時間,我其實是花了八年多才出版了第一本書。 嘿,八年耶,比訓練一個醫生的時間更長——有這麼長的時間,把一件事做到基本的職業水準,並不是什麼離奇的事情吧? 因此,如果你還是學生,不管是中學還是大學,只要你心裡抱持著寫作之夢,請你立刻開始吧,你現在正是踏入寫作之途的最佳階段——你有相對悠閒的時光,可以練習讀寫;你有相對輕鬆的生活壓力,有餘裕發展感性;更重要的是,你沒什麼好失去的,學生時代的時間,機會成本非常低(大學生熬夜寫小說不過就是翹掉一節課,上班族熬夜寫小說就準備換頭路了)。而如果你嘗試了幾年,發現自己沒那麼喜歡寫、或者覺得成果不滿意,也隨時可以無痛登出。 更重要、或者從更功利的角度來說:你越早開始,「入行」的難度也會越低。你如果在高中時投稿刊物、投文學獎,你的對手就是高中生;你如果大學畢業了,恭喜你,你的對手就會變成成年文青。看看我第一筆稿費的年紀,想想我當時的對手,現在你還覺得我很「早慧」嗎? 而如果你已經畢業了、是社會人士,也請不要太過悲觀。沒錯,你現在「入行」的對手是整個台灣的文青了,不過好消息是:這遊戲難度也封頂了,不會再更難了。接下來你要做的,還是繼續讀繼續寫,用時間來換累積,直到衝過職業的基準線為止。 如果這還不夠,我還可以給你一個更好的消息:因為長久以來,台灣的寫作教育非常失敗,所以就算你的對手是整個台灣的文青,他們的平均戰力,還是遠比其他領域的「業界」還要弱很多的。我認識一些抱持作家夢的人,他們的家人都很焦慮,希望他們可以去考個公務員來保證生活。我每次聽到,都覺得啼笑皆非。 開什麼玩笑,高普考比文學獎還難好嗎。 這個話題我們就先聊到這裡。接下來,我們會來談談「寫作這一行」的一些基本性質,稍微描述這是什麼樣的工作、通常會面臨的狀況會是什麼。我想你多少感受到了:並不是只要「很會寫」就可以了。 為什麼有些服務生的記憶力超強?
任何事物似乎都充滿了可能性,而其中一位乘上這股科學上升氣流的科學家,是柏林大學一名三十七歲的心理學家,姓氏為勒溫(Kurt Lewin)。勒溫是新興的社會心理學領域的明星,他研究很多東西,其中包括一種行為理論,描述人格特質(像是怯懦或好鬥的天性)在不同的社會情境下如何展現。 勒溫是一個充滿魅力、思想開放的人,吸引了大批年輕學子前來追隨,他經常在下班後,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與大夥碰面。這個場合不像辦公室那般正式,可以一邊喝咖啡或啤酒,一邊進行腦力激盪。有一天下午,勒溫注意到一樁很奇特的事。勒溫當時和一名年輕的立陶宛學生碰面,她叫做柴嘉尼(Bluma Zeigarnik),正在尋找研究主題。那天下午,他們兩人當中的某一位(不知是哪一位,因為說法不同)注意到咖啡廳侍者的某種行為:他們從不將客人點的東西寫下來,他們記在腦子裡,在心裡加加減減……再來一杯義式咖啡……一杯茶……一片咖啡蛋糕……直到帳單結清為止。 然而,如果你在付完帳之後,再次詢問他帳款細目,他們竟然已經把所有點過的東西都忘光了,完全沒有記憶。就好像是一旦帳單結清,侍者的心裡就會在空格上打勾,然後繼續前進,將這桌的點餐內容從記憶中剔除。勒溫和柴嘉尼都知道,點餐內容對侍者來說,已經不是科學家所謂的短期記憶(也稱工作記憶) 了,因為短期記憶只能維持三十秒鐘左右,譬如我們的腦袋可以記住一組新電話號碼,為時大約三十秒,你撥完電話之後就會遺忘。然而那些侍者可記得點餐內容長達半小時,有時甚至更久。 所以啦,他們的腦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勒溫和柴嘉尼想出一個假設:或許尚未完成的工作或目標,比起已完成的,在記憶中會停留得更久。不管怎樣,柴嘉尼現在至少找到她的研究計畫了。她把問題問得更明確:「受到干擾的活動」與「未受干擾的活動」,兩者在記憶中的差別是什麼? 柴嘉尼徵求到一百六十四名學生、老師和孩童,參與實驗。她告訴大家說,他們將會接獲一系列任務指示,他們要「盡可能快速且正確的完成」。那些任務一次僅指派一個,例如用一片紙板做出一個盒子,用黏土雕塑一隻狗,或是解出一道字謎。大部分受測者都能在三至五分鐘內完成任務,如果讓他們好好去執行的話。不過,柴嘉尼會定期去干擾他們,半途打斷他們正在執行的任務,然後指派另一件工作要他們去做。這些干擾是隨機的,而且不加以解釋。 到最後,經過十八到二十二樁任務,有些半途受到干擾而未能完成,有些則未受到干擾,柴嘉尼要求受測者盡可能寫下所有他們受指派的任務。結果這些名單透露出真相:平均而言,受測者對於被干擾而未完成的任務記得的程度,較已完成的任務多出百分之九十。不只如此,被干擾而未完成的工作,還出現在名單最前面,那是他們最先想到寫下的。反觀已完成的工作,就算記得,也是出現在名單的尾巴。「若就所花的時間來說,優勢應該位在已完成的任務,因為受測者完成一項任務所花的時間,自然比沒完成的任務長,」柴嘉尼寫道。 她想知道,被打擾所造成的「震驚」,是否有可能讓某次經驗變得更難忘? 柴嘉尼效應:干擾會強化記憶 柴嘉尼又進行了該研究的另一個版本的實驗,針對一群全新的受測者。這一次,受測者接獲的每件任務都受到干擾。有些任務經過短暫的中止後,還是完成了;有些任務則始終沒能完成。然而,實驗結果當中的某項特性,幾乎和第一場實驗一模一樣:人們對於自己沒能完成的小工作記得的程度,較已完成的工作的記憶,高出大約百分之九十。 經過更多的試驗之後,柴嘉尼發現,她能夠藉由「選在人們最專注的時候,打斷他們的工作」,讓干擾對記憶產生最強大的效果。有趣的是,在「最糟糕」的時刻被打斷工作,似乎能讓受測者的記憶延伸得最長。柴嘉尼寫道:「在快要完成一封信的時候,工作被打斷,遠比剛剛動筆開始寫的時候被打斷,更令人氣惱。」 人們一旦投入某項任務,就會有一股想要完成的衝動,這股 衝動會隨著任務愈來愈接近尾聲而增強。「這股想要完成任務的欲望,剛開始可能只是假偽的需求,」柴嘉尼結論道:「但是到了後來,經過忘我的投入任務,一股真正的需求便產生了。」 1931年,也就是在柴嘉尼發表干擾研究之後不久,她與夫婿亞伯特一起搬到莫斯科,亞伯特在蘇聯外貿部獲得一項職缺。柴嘉尼自己也在地位崇高的蘇聯科學院高級神經活動研究所,覓得一份工作。然而他們的好運並沒有持續多久。1940年,亞伯特遭逮捕,罪名是擔任德國間諜,然後被送進盧比揚科的監獄,留下柴嘉尼獨自在莫斯科工作和撫養兩名年幼子女。她繼續從事心理 學家的工作,但是和西方同僚漸漸不再來往,以避免惹來任何嫌疑,最後在1988年過世,身後幾乎找不到她的研究軌跡。(她的一名親戚A. V. Zeigarnik,相信是她把自己的論文全給銷毀了。) 然而,柴嘉尼的研究成果裡的意涵,卻存活下來,而且還很有名。現在我們所稱的柴嘉尼效應(Zeigarnik effect),對於目標以及「目標形成」研究領域,具有奠定基礎的貢獻。 「我真笨!」
「我不懂。」 「我太笨了,學不來。」 這些是我成長時期的口頭禪,我天天都告訴自己:我很慢,我很笨,絕對學不好閱讀,更別說人生以後階段的東西,我能夠學會的將遠遠更少。若有一種藥丸,只要吞下去,就能夠大大增強我的腦力,使我變得更聰明,就像2011年上映的電影《藥命效應》(Limitless)中,布萊德利・庫柏(Bradley Cooper)飾演的男主角吞的那種藥丸,我定然不惜一切代價取得。 不是只有我對自己有這種感覺,你若去問我小時候的老師,許多老師一定會說,他們最意想不到會寫這本書的人就是我。當年,若得知我正在閱讀一本書,他們都會跌破眼鏡了,更遑論寫一本書。 這全都是因為我讀幼兒園時發生的一件意外,完全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有一天,我正在上課,窗外響起汽笛聲,教室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老師向外望,說她看到消防車出動了。全教室的人對這項資訊作出了幼兒園生會作出的反應:衝向窗戶。我尤其興奮,因為當時的我,已經非常著迷於超級英雄(現在的我仍然如此),對我而言,消防員是我在真實生活中最貼近的超級英雄。我跟所有人一樣,衝向窗戶。 問題是,我不夠高,看不到消防車。有個小孩去搬他的椅子來,站在椅子上看,其他小孩也跟進,我跑回去搬了我的椅子,把它靠在窗戶下方巨大鑄鐵葉片式暖爐邊。我站到椅子上,看到消防車,真是興奮極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穿著看似堅不可摧的制服的勇敢英雄們,還有鮮紅色的消防車。 突然,有個小孩抽掉我站著的椅子,我失去平衡,跌了下來,頭部撞上鑄鐵暖爐,撞擊力道很大,我開始流血。學校馬上把我送去醫院,醫生處理我的傷口,但事後,他們坦誠告訴我的母親,我的腦部受到不小的傷害。 我的母親說,從那時起,我整個人就跟以前大不同了。在那之前,我是個活潑、有自信、充滿好奇心的小孩;之後,我明顯變得遲滯,學習上有困難,非常難聚焦、專注,我的記憶力也變得很糟。你可以想像得到,學校對我而言變成一種磨難,老師們必須一再重複,直到我學會「假裝已經懂了」。其他小孩在學習閱讀時,我連英文字母都傻傻分不清楚。你還記得小時候,大家圍成一個圈圈閱讀,把書逐一傳到每個人手中,傳到誰手上,那個人就要大聲朗讀書中的一段嗎?對我來說,那是最可怕的時刻,緊張等著傳閱的書離我愈來愈近,傳到我手上之後,我看著書頁,一個字也不認識(我想,我對於演講的恐懼,就是源於那時。)過了三年之後,我才開始能夠閱讀,接下來很長一段期間,閱讀對我而言,始終都像一場艱辛的戰鬥。 要不是我在漫畫書裡看到那些英雄,我不確定我這輩子是否能夠學會閱讀。一般書籍完全無法使我保持專注,但是,我對漫畫的著迷,驅使我持續逼迫自己,直到我能夠自行閱讀這些故事,不需要等別人來為我朗讀。我常在晚上躲在被子裡,用手電筒照著看漫畫,這些故事帶給我希望――個人可以克服艱困阻難。 成長過程中,我特別喜歡的超級英雄是X戰警(X-Men),並非因為他們是最強悍的,而是因為他們不被了解,他們古怪,和一般人類不同。我覺得我感同身受,他們因為體內的基因突變而被視為變種人,他們和社會格格不入,不了解他們的人對他們退避三舍。這也是我的境況,差別在於我沒有超能力;X戰警是社會棄兒,我也是,我屬於他們的世界。 我生長於紐約市市郊的威斯特徹斯特郡(Westchester County),某天晚上,我很興奮得知,根據漫畫書,X教授(Professor Xavier)的天賦少年學校X學院位於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我當時九歲,幾乎某個週末,我都會騎著腳踏車到社區四處轉轉,尋找X學院。我非常執著,心想:若能找到這間學校,我就能在這間學校找到我的立足之地,我的「怪異」將在那裡怡然自得,我可以在那裡發掘及發展我自己的超能力。 腦袋壞了的男孩 真實世界的生活並不仁慈,大約此時,跟我們同住、幫助養育我的祖母,開始出現失智前兆。看著你心愛的人失去智能和記憶力,實在很難描述那種感覺,那就像逐漸失去她,直到她離世。她是我的世界,再加上我本身的學習困難,她是我如此熱中於腦部健康和腦適能的原因。 回到學校,我遭受霸凌與各種嘲笑,這不但發生在戶外活動場地,也發生在教室內。我記得,小學時,有一天,一位老師因為我不懂授課內容,很挫折地指著我說:「那是個腦袋壞了的男孩。」她是這樣看待我的,其他人大概也是這麼看待我,著實令我崩潰。 當你對某人或某個東西貼上標籤後,往往就會創造一種限制――這個標籤變成了一種限制。成年人必須很審慎於他們對外使用的字詞,因為會很快變成小孩內心的字詞,這就是當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每當我苦於學習、小考考得很差、體育課沒被選上,或是落後同班同學時,我就會告訴自己:因為我的腦袋壞了,我怎麼能夠期望自己跟其他人一樣好呢?我是個壞掉的人,我的大腦無法像其他人那樣運作。縱使我比同學還努力學習,我的成績從來沒有反映出我投入的努力。 我太固執,不願意放棄,奮力從一個年級升上一個年級,但我的表現從來沒好過。在幾位功課好的朋友幫助下,我的數學有所進步,但絕大多數其他科目都很差,尤其是英語、閱讀、外語和音樂。高一時,我的英文差點被當,老師把我的父母找來,討論我可以怎麼做才能及格。 她給了我一份額外加分的功課:我必須寫一份報告,比較兩位英才的生活與成就――達文西和愛因斯坦。她告訴我,若這份報告寫得好,她就給我夠高的分數,讓我的英文及格。 我認為,這是一個很棒的機會,讓我走得很辛苦的高中求學路可以重新起頭。我卯足全力,設法寫出我能力所及的最佳報告。放學後,我待在圖書館很長的時間,盡我所能查閱關於這兩位英才的資訊,撰寫這份報告。有趣的是,在做調查研究時,我看到許多資料提及愛因斯坦和達文西,都曾經有學習上的困難。 經過幾週努力,我打出最終報告。我對自己所做的太引以為傲了,以至於我還去把報告弄了專業裝訂。這份報告是我的一份聲明,我用它來向世界宣布我有能力做什麼。 到了報告截止日,我把它放進我的背包裡,十分興奮於即將把它交給老師,更興奮於即將看到老師的反應。我打算在課後把報告交給她,因此先耐心上課,試圖專心。但我的思緒不斷飄出去想像當我把報告交給老師後,她會露出什麼表情。 然後,她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課堂一半,她結束講課,告訴大家,她要給大家一個驚喜。她說,我做了一份額外加分的報告,她要我當場向大家作簡報。 上學以來,我一直努力保持低調,以免在課堂上被點到名。畢竟,身為一個腦袋壞了的人,你不會覺得自己有啥可以發表的。我極其害羞,不喜歡引起他人注意;當時,我的超能力是隱形。我也極為害怕演講,真的,我一點也不誇張,若你當時在我身上連結心臟監測儀,我的心跳可能破表。此外,我當下幾乎無法呼吸了,我根本無法站到所有人面前,向他們講述我的報告,所以,我作出了我看到的唯一選擇。 「很抱歉,我沒有做報告,」我結結巴巴,勉強說出這句話。 老師臉上的失望表情(完全不同於我稍早前想像的)強烈到近乎令我心碎,但我根本做不到她想要我做的事――上台報告。課堂結束,所有人離開後,我把報告丟到垃圾桶,也把我的一大部分自尊與自我價值感丟了進去。 你離你的願望清單,比你以為的還要近 儘管課業成績差,在學校遭遇種種困難與麻煩,我還是努力進入了一所本地大學。我心想,成為大學新鮮人是全新開始的最後一個機會,我渴望我的家人能夠以我為傲,向世界(更重要的是,向我自己)證明我真的有成功的潛力。我身處於一個全新的環境,大學教授的授課方式不同於高中老師,這所大學裡沒有人對我有任何先入為主的看法,所以我非常努力,但我在大學課程上的表現,反而比高中時期還要糟。 上大學幾個月後,我開始面對事實,我看不出有何必要繼續浪費我欠缺的時間和金錢,我準備輟學。我把計畫告訴我的一個朋友,他建議我在作出決定前,週末和他一同去造訪他的家人。他認為,讓我暫時離開校園,或許能夠讓我從別的角度來思考。我們抵達他家後,晚餐前,他的父親帶我參觀他家,過程中,他問我在學校的生活如何?當時,那對我而言是最糟糕的提問,我相信,我的反應一定讓他大吃一驚。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是那種隱忍著的淚水,而是嚎啕大哭。我看出他的震驚,但他的這項單純提問,打破了我積壓已久的情緒水壩。 我向他述說「腦袋壞了的男孩」的整個故事,他耐心聆聽。說完故事後,他看著我問:「吉姆,你為何上學?你希望成為什麼?你想做什麼?你希望獲得什麼?你想要分享什麼?」 對於這些問題,我當下沒有答案,因為從來沒人問過我這些,但我覺得必須回答。我開口,但他打住我,他掏出口袋裡的日誌本,撕下幾頁,要我把答案寫下來。(我將在本書的後面章節,教你如何提問,幫助你學得更快、成就更多。) 接下來幾分鐘,我寫出我的願望清單。寫完後,我開始摺這幾張紙,準備把它們放進我的口袋。此時,我這位友人的父親,從我手上拿走這幾張紙。我嚇壞了,因為我不知道我寫的這些東西將被他人閱讀,尤其是給這個全然的陌生人看。他打開這些紙,閱讀,我在一旁焦慮不安。 他的閱讀彷彿花了幾個小時那麼長,但其實不過是一、兩分鐘而已。讀完,他說:「你離達成這份清單上的每個項目,差不多這麼遠」,然後他用兩手食指,比出大約30公分的距離。 這句話在我聽來是荒謬可笑的,我告訴他,就算我有十輩子,也無法實現這份清單。然後,他把兩隻食指保持等距,原封不動地移到我的頭頂兩側。原來,他說的和比出來的距離,就是我的腦袋。 「這就是鑰匙,」他說:「跟我來,我讓你看一些東西。」 我們走回屋裡,他把我帶到一個房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房間,所有牆壁從地板到天花板,書架上擺滿了書。我的人生截至當時為止,並不是個書迷,我感覺來到了一個滿是蛇的房間(請考量到我有閱讀上的障礙);更糟的是,他開始從書架取下書(蛇),交到我的手中。我看了看書名,都是歷史上傑出人士的傳記,以及一些早年有關個人成長的書籍,例如《就是要你大膽思考》(The Magic of Thinking Big)、《積極思考的力量》(The 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思考致富》(Think and Grow Rich)。 「吉姆,這些書,我希望你每週讀一本,」他說。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我剛才說的,其實您沒有在聽?」但我沒有把想法說出來,只是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做到這件事,閱讀對我而言並不容易,而且學校課業那麼多。」 他舉起一隻手指說:「別讓學校妨礙你的教育。」我後來才知道,他說的這句話,往往被指為出自馬克・吐溫。 「我了解閱讀這些書對我大有幫助,但我不想作出自己無法兌現的承諾,」我說。 他停頓了一下,從他口袋裡,掏出我的願望清單,開始大聲逐條唸出來。 聽到別人唸出我的夢想,觸動了我的心靈。坦白說,在這份願望清單上,有很多項是我想為家人做的事――我的父母從未能夠負擔得起去做的事,或是他們負擔得起,但從未為自己做的事。聽到朋友的父親大聲唸出這些,深刻觸動了我的動機與目的(本書第三部將探討如何釋放你的幹勁。)他唸完清單上的項目後,我告訴他,我會遵循他的建議,但心裡頭真不知道要如何完成這樣的「壯舉」。 問對問題 那個週末結束,我帶著那位伯父給我的書,返回學校。我的書桌上,變成有兩堆書,一堆是為了學校課業而必須讀的書,另一堆是我答應友人父親要讀的書。我意識到自己作出的承諾的規模――天哪!閱讀對我來說是如此困難的事,我要如何消化掉這兩堆的書呢?第一堆書已經讓我吃不消了,我該怎麼辦?我哪來的時間?於是,我不吃、不睡、不運動、不看電視,甚至也不和朋友往來了,天天泡在圖書館,直到有天晚上,我累到昏倒,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再次傷了頭部。 那次,我在醫院躺了兩天才醒來。我以為我死了,或許一部分的我,希望自己死了吧。那真是我人生中既黑暗又低潮的一個時期,我消瘦下來,體重掉到53公斤,脫水得很嚴重,必須吊點滴。 悲慘中,我告訴自己:「應該有更好的法子。」這當兒,一位護士拿著一只裝了茶的馬克杯,走進我的病房。馬克杯上,印著愛因斯坦的照片――高中時激勵我深入鑽研的那篇讀書報告的主題人物,照片旁邊是愛因斯坦的一句名言:「我們無法用相同於提出問題時的意識水平來解答問題。」 此時,我突然意識到:或許,我問錯問題了。我開始思忖:我真正的問題是什麼?我知道,我是個學習很慢的人,但多年來,我的思考方式一直沒變。我認知到,我一直試圖用我被教導的思考方式去解決我的學習問題,那就是:更努力。可是,若我能夠教導自己另一種更好的學習方法呢?若我能夠用更有效率、成果更好,甚至有樂趣的方法學習呢?若我能夠學習如何更快速學習呢? 那一刻,我決心尋找那樣的方法。有了決心,我的心態開始轉變。 以薩提爾對話引導寫作
「接下來包含下課,各位有八十分鐘的寫作時間,請好好把握!」才剛說完寫作指令,立即有部分學生發出驚愕的聲音。 讓學生在課堂中「限時寫作」,除了避免抄襲的弊端,也能培養學生靜心專注的習性。 「童年印象最深刻的事」,這是我指定的寫作方向。為協助學生激發靈感,先引導學生以繪畫的方式,勾勒回憶的線條,再根據繪畫的內容,轉化為文字創作。 我請學生回想童年一個具體的事件,以「四格漫畫」的方式呈現,畫出完整的過程,不說道理、不談觀點,只著重在「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五種感官感受,並以「心覺」留下餘韻。 我在座位間巡視,逐一向未能下筆的學生核對原因。輔導完幾位苦思的學生,我繼續在課堂中巡走,發現小漢很快寫完習作,我快速瞄了一眼,四格漫畫畫得還不錯,但文字只寫了四、五行。 徵得小漢的同意,我拿起來看,內容讓我有些驚訝,描述的是家人對他的言語暴力。 老師-小漢,你的漫畫很有感染力,不過文字的描寫有些簡略,可以多寫一些嗎? 小漢-(回答的口吻有些敷衍)反正小時候爸爸只會罵我,我不想再多寫。 老師-爸爸罵你啊。爸爸罵你的時候,小漢就像畫裡一樣,站著聽他罵嗎? 小漢-對啊。不然呢? 老師-這樣啊。爸爸罵完後,你怎麼辦? 小漢-我就出去啊。 老師-你離開家嗎? 小漢-是啊。他把我趕出去啊。 老師-把你趕出去!小漢,老師聽你這麼說,很難過。 (學生沒有再說什麼,但眼淚流了下來。) 老師-你願意和老師聊聊嗎? 小漢-不用了,讓我安靜一下就好。 老師-你想靜一靜啊。那老師先離開,好嗎? 小漢點了點頭,我讓他沉澱一下情緒。我繼續巡視學生的寫作情形,但也默默關注著小漢的情況。發現他仍在落淚,因而繞了一圈,還是回去關心他。 老師-小漢,你還好嗎? 小漢微微抬起頭,眼裡都是淚水。我彎腰靠近他,低聲問:「你願意和老師聊聊嗎?」小漢這次點頭了。 老師-老師很難過,這個題目引發你傷心的回憶。 (小漢擦了擦滑下的淚水,抿著嘴沒說話。) 老師-老師看了你的畫,也看到了你童年的悲傷。你很會畫圖呢! 小漢-還好啦! 老師-雖然才半學期不到,但老師發現你很會照顧別人情緒。 小漢-喔?有嗎? 老師-有啊!每次老師問你問題,你都願意試著回答,而不是輕易說不知道。 (小漢靦腆的抿著嘴。) 老師-你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就很照顧別人的情緒? 小漢-(想了一會兒)高中的時候吧! 老師-高中啊。發生了什麼事,你想要照顧別人的情緒呢? 小漢-那時候交了一個好朋友。 老師-喔。你和這個朋友平常做些什麼事? 小漢-我們會一起聊遊戲、玩遊戲。 老師-一起玩網路遊戲時,你有什麼感覺? 小漢-很開心啊! 老師-還有其他的感覺嗎?可不可以多說一些? 小漢-嗯……(他伏在桌面,雙手握成拳頭,抵著下頦,沉思了一會兒)覺得很輕鬆,把煩人的事都忘了。 老師-是因為玩遊戲,覺得輕鬆,還是因為和好朋友一起玩,才能把煩人的事都忘掉? 小漢-當然是因為和好朋友一起玩啊!一個人玩遊戲,有時會覺得很空虛。 老師-所以這位朋友對小漢很重要。 小漢-嗯! 老師-小漢可以回想和好朋友一起玩遊戲的時光嗎? 小漢-嗯! 老師-小漢,也可以和小時候的自己成為好朋友嗎?像和高中好朋友一起玩遊戲的時候一樣,陪陪小時候的自己嗎? 小漢-嗯!(他的眼神移向自己畫的四格漫畫,若有所思) 老師-如果小漢願意的話,要不要試著在學習單上,對小時候的自己說說話呢?(小漢沒有回應,眼神仍繼續看著四格漫畫。) 老師-老師要再去看看其他同學寫作的情況,小漢可以自己思考一下嗎? 小漢-嗯!(他的下頦仍靠著拳頭,但微微點了點頭) 我起身繼續在座位間行走,觀察學生的寫作情況。沒過多久,便看到小漢提起筆,開始書寫。 寫作是自我剖析的歷程,無論任何題目,都可能引發部分學生生命中的負面經驗。過往我很擔心遇到這樣的狀況,現在我可以藉由對話,關心學生的感受,好奇他們的想法,從而協助他們發掘生活中的意義,更重要的是經由文字與自己對話,並於挫折中發掘意義。 討愛的孩子?
在一次親職教育講座後,一位家長上前與我討論孩子學習的事。他告訴我,孩子剛上國中,在學習上投注許多心力,甚至犧牲睡眠,卻效果不佳。由於孩子時常晚睡,她非常擔心孩子的身體發育狀況。 我既心疼又驚訝地說:「一天只睡六小時,對一個青少年絕非有益的生活習慣。他究竟是怎麼用功的呢?」 「他從小有注意力方面的問題,現在透過服藥控制。他寫字和閱讀的速度很慢,功課或習題常常寫不完。國小時還好,國中課業分量一重,他就得花上更多時間把作業完成,忙完時已經夜深人靜了。」 是個認真的孩子啊,儘管有些發展上的障礙,仍然堅持為自己的學習負起責任,我不禁感到佩服。 家長繼續說:「不過,我覺得他完成作業或閱讀速度這麼慢,應該和他的龜毛個性有關。」我點點頭,用眼神示意家長繼續說。 「他總是堅持寫字要一筆一畫、工工整整,不能有一絲含糊;讀書也堅持書本裡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讀到,而不是找重點讀就好。」 我直覺這孩子在學習上有著高度焦慮的情緒,於是問家長:「孩子現在的課業成績如何?」家長告訴我,在班上幾乎是墊底。 「他考不好,回家會對我哭訴。問我為什麼他都這麼用功了,成績仍然不好?我要他早點睡,精神飽滿去上課,理解力和專注力都會比較好,但他就是不聽,堅持每天讀到三更半夜。孩子都這麼認真了,我也只能安慰和鼓勵他……」家長眼眶泛紅地問我:「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我沉思了片刻,點點頭說:「看孩子這麼無助,你一定很心疼吧?又擔心他把身體給弄壞了。我跟你一樣,也不贊成孩子晚睡,影響成長發育和學習效果。」 我繼續說:「不過,你得知道,這孩子是個『討愛』的孩子。」家長瞪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我。我接著說:「也就是說,孩子想讓你們看到的,其實不是成績的進步,而是他有多麼的努力。」 我對憂心的家長說:「我不知道孩子過去經歷了哪些挫敗或創傷,但是,他很擔心因為功課不好而無法獲得父母的肯定與關愛。於是他用犧牲睡眠這樣的用功程度,來讓你們看見他的努力。他擔心的其實是無法獲得父母的愛。」 家長點頭如搗蒜地說:「這下我想起來了,他似乎真的很沒有安全感,從小就常問我們是否愛他。」 「那麼,你們怎麼回答呢?」 「我說,只要你乖乖的、把功課顧好,爸媽一定會愛你的。」 學習策略的使用缺陷 當學校的課業內容加深加廣時,孩子理應採行新的學習策略來因應,然而不少孩子並沒有展現新的學習行為;或者在採行新的學習策略一陣子後便放棄了,退回使用原來的學習策略。這種現象稱為「學習策略的使用缺陷」(utilization deficiency),通常發生在學習階段轉換時的孩子身上,主要的原因可能有二: (一)孩子根本不知道有哪些新的學習策略可以使用。 當國小升上國中、國中升上高中時,在課堂上,老師幾乎很少在傳授課業知識以外,同時指導該科有效的讀書方法。於是孩子們必須自行摸索,當摸索不出個所以然時,自然繼續沿用舊有卻效果有限的學習策略。 (二)採行新策略占用過多的心智資源,而且短時間內看不見效果。 另一個原因是,孩子知道該採用新的學習策略,也知道有哪些新的學習策略可供選擇使用。但是新策略的採行多半過於耗神費力,占用太多的心智資源;而且剛開始嘗試時,一時間還看不見效果,孩子便很快認定新的方法無效,走回原來的老路,用著過時但曾為自己帶來幫助的學習策略。 無效的方式常帶來無可取代的好處 另外還有些孩子,即使在師長的鼓勵和協助下,嘗試新的學習策略,但仍然不願意調整自己的學習行為,堅持使用原本的無效方法。花了更大量的時間和精神在上面,成了拚命三郎卻仍事倍功半。 愛因斯坦曾說:「瘋狂的定義就是,用相同的方式、做相同的行為,卻期待不同的結果出現。」 問題是,人們為什麼總要堅持使用無效的方式、帶來無效的結果,期待落空後又讓自己陷入痛苦之中?顯然,這無效的方式可以為人們帶來無可取代的好處;換句話說,無效的方式是有功能的,這功能的重要性大過於獲得期待中的結果。 於是,人們寧可無意識地犧牲期待中的結果,也要堅持透過無效的方式獲得無可取代的功能,這在孩子學習策略的使用缺陷上也時常出現。透過堅持使用無效的學習策略,為自己帶來無可取代的好處,這好處對個人而言的重要性,遠大於成績的改善。 究竟孩子心裡頭有什麼天大的事,需要透過堅持無效的學習方式才能維持或獲得呢?—若是對父母的愛常感到匱乏時,就可能如此。 討愛不成反討厭 我曾見過許多孩子,因為過去在學習上的挫敗,就在內心奠下「我不可能把書讀好」這樣限制自我的信念。當孩子相信自己在課業學習上注定失敗,當然覺得無論採用任何學習策略都是無效的。 然而,孩子不僅不想讓父母失望,反而更希望能繼續得到父母的支持和肯定。於是會一邊採用原本無效的學習策略,同時變本加厲地花費更多精力投入課業。這樣的孩子就是在傳遞一個訊息:「雖然我的成績表現不好,但是我已經盡力了,請你們不要因此不愛我。」 前面案例提到的孩子有著注意力的問題,成績自然不會太好,尤其在課業表現不如預期、挫敗連連時,就會擔心父母會因此不愛自己,這是一種內在對愛的匱乏感。 這是個討愛的孩子,當孩子連愛都討不到時,就會從討愛的孩子變成討厭的孩子,開始做出各種偏差行為,來獲得父母師長的關注。 別讓孩子誤以為 只有成績好才值得被愛 然而,許多家長常常從小告訴孩子:「只要你乖乖的、成績好,爸爸媽媽就會愛你。」事實上,這是一句危險的話,因為如此會讓孩子以為,只有成績好才值得被愛,於是,愛就有了條件。 孩子感受到「只有成績好,才能獲得父母的愛」時,會拚命在課業上求表現。若是在一番耕耘後卻成效不大,便會退而求其次,透過拚命讓父母看見自己的辛苦,來確保父母的愛。 此時孩子正在告訴父母:「我已經盡力了,當我的成績不理想時,請不要責怪我,請不要不愛我。」 父母對孩子的愛當然是無條件的。然而一句習慣性的話,卻讓孩子帶著不安成長。因此父母一定要記得,得讓孩子感受到你對孩子的愛是無條件的。請時常帶著溫柔而堅定的語氣,告訴孩子: 「從你成為爸媽孩子的那一刻起,爸媽就是全力愛著你的!這無關你的表現,爸媽對你的愛都不會有絲毫減少。」 當孩子不再需要討愛,就會對自己原本堅持的無效行為,做出調整與改變。 為什麼書讀沒幾頁就昏昏欲睡?該怎麼辦?
書才打開讀沒幾頁就打瞌睡,不知道您或身邊的朋友是否也有同樣的困擾? 每次上「快速讀書法」的課程時,我都會讓參加的夥伴寫下最困擾的閱讀問題。幾乎每次都有人提到,雖然很想讀書,但卻讀沒幾頁就想睡,精力不支,相當受挫。 就我長年觀察,會發生這個現象主要有三點原因: 第一,讀書時間不對 首先,最常見的原因是沒挑對讀書時間。 雖然養成讀書習慣之後,隨時隨地都可以讀書,不過在養成習慣之前,讀書時間對學習效果的影響很大。腦科學告訴我們,每個人每天大腦能夠用來思考與判斷決策的能量是固定的,用光了就得補充能量(進食,吃正確的食物而非喝提神飲料)或是睡覺,硬撐著是沒有用的,腦子只會越來越迷糊。熬夜K書或徹夜加班之所以效率差,關鍵就在於大腦能量已經耗盡(除非傍晚先睡一覺再起來工作)。 另外,腦科學研究發現,人起床後的第七個小時,是大腦運作效能最差的時候,通常是下午兩點到四點左右,所以,如果選擇在這段時間讀書,學習效果也不會太好,通常讀著讀著就會開始打瞌睡,即便是有讀書習慣的人,如果下午時段讀稍微困難的書,一樣會精神不濟。 最好的讀書時段是早上,一大早起床之後的第一個小時,腦袋最清楚靈活,最適合用來讀書。 最不適合讀書的時段,是下午或已經忙了一天的深夜,這兩個時段的大腦能量大多處於乾枯狀態,就算想讀書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想趁著休假,找個地方,好好讀一本書。如果不是本身已經擁有良好的閱讀肌耐力(讀書好比健身,閱讀的時間長度或難易承受度都需要練習,不會憑空產生)的人,想要一口氣花一大段時間讀完一本書,也會常常半途而廢,因為讀到一半就容易疲累或分心。 習慣網路生活且沒有讀書習慣的人,通常注意力很難長時間集中,最多半小時就會疲累,甚至有些人十五分鐘就得休息。如果想讀書,或是想養成讀書習慣,建議每次十五分鐘,每十五分鐘休息一下,然後再開始,且一開始最好每天不要超過一個小時,將一個小時的時間切分成四段,分布在一天之內,如此效果會比集中在一次執行來得好。 至於一次超過一個小時的閱讀計畫,要審慎評估,以免幾次下來都無法完成,反而折損了閱讀胃口。 第二,既有字彙量太少,解讀語句規則不熟悉 讀書想睡覺的第二個原因是字彙量太少,不熟悉如何解讀語句規則(如文法、片語、邏輯或符號意涵),或者對於主題感到陌生、書本身的概念密度太濃、符號意涵太多(俗稱的原典或比較艱澀的作品,都屬此類)等等。 當一個人擁有的字彙量太少,本身可理解文章內容的概念不足時,若沒有適時透過搜尋引擎或字典等工具搞懂未知的概念,那麼每當眼睛讀入一個未知的新概念,大腦就會不自覺開始猜測它的意涵,思考它的用法。 大腦只要一思考,就耗能,需要思考的東西一多,書讀沒幾分鐘就會覺得累。 閱讀陌生主題的作品,通常會覺得「卡」或者閱讀速度減慢,主要也是因為不熟悉該主題的概念與表現手法,也就是我們腦中儲存的既有資料不足的緣故。 閱讀艱澀作品想睡覺的原因也一樣,如果我們對於這些概念的使用規則感到陌生,需要大量動腦思考才能拆解文本意涵,思考多了就容易累。 像是文言文,我們學生時期多曾讀過,但在生活中已很少接觸,雖然仔細思考還是能想出它的意涵,但就是必須慢下來想。必須「慢下來想」不是因為不會,而是因為不熟悉或不常用。 解決字彙量不足的方法很簡單:強化基礎閱讀(多讀相關主題的歷史書或概論導讀類作品,也就是俗稱的入門書),擴充字彙量與解析語句規則的工具,建立主題閱讀習慣,多查字典,不要靠自己的腦子猜。 第三,迷失於書籍的論證之海 最後一個原因跟第二點有點像,也就是進入陌生領域後,開始思考陌生的內容,因過分耗費腦力而產生了睡意。不過,第三點發生是因為不了解書籍寫作的結構規則,如果學會了這規則,就可有效避免。 簡單來說,一本書的寫成,必然是為了解決作者所提出的問題。作者為了解決問題,就必須提出主張(解答/意見/論點/看法)。 然而,光有主張還不夠,作者還得證明自己的主張是正確的,最後才能讓讀者信服。 也就是說,一本書由問題(作者想解決的問題)+論點(作者的主張)+論證(作者用來說明主張成立的證明)所組成。 在篇幅比例上,「問題」說明大概佔百分之五到十,且集中在全書的第一章,連續密集出現問句形式之處,就是作者提出的待解決問題。 「論點」則常出現在第一章扣掉列舉問題之外的其他部分、全書各章的開頭與結尾,以及結論。佔比約百分之五到十五。 至於一本書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都是「論證」,也就是作者用來說服讀者自己的答案為什麼有道理的部分,通常出現在每一章論點提出後,直到結論之前的篇幅。 常見的論證會使用統計數字、(引用)科學研究成果、既有學術文獻資料、新聞報導,也會運用歷史或個人經驗等「講故事」的方式呈現。 一個作者為了證明自己提出的看法為真而引用的證據,未必限於單一學門,得看作者的企圖心跟才學。例如《人類大未來》的作者(Jim Al-Khalili)寫書可謂旁徵博引,涵蓋人文社會自然科學領域的重要知識,且論證的概念密度不低(雖然文章通順好讀),基礎知識庫不夠厚實的讀者,光是讀起貌似順暢的故事敘述也很燒腦,讀沒幾頁就會累。 這部分的克服辦法有兩種:其一是增加基礎閱讀,也是根本之道;其二則是一個比較取巧而實用的方法,那就是相信作者的善意,接受他的答案,論證的部分,跳者挑一些有趣的看,不用全部閱讀,或是讀了碰到不理解的部分就跳過,不要費神思考。 雖然應該還有其他讀沒幾頁就想睡覺的原因,不過,上述三項原因應該至少包含了百分之九十的狀況,如果願意對症下藥,往後應該不太會再發生一讀書就犯睏的毛病。 讓孩子學會主動思考,親近大自然
為什麼要給孩子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因為選擇權是最基本的人權。納粹在屠殺猶太人時,曾經把他們的名字都拿掉,但是有一樣東西納粹還是拿不掉,就是人有選擇態度的自由。著名作家、納粹倖存者弗蘭克(Viktor Frankl)說,即使一無所有,你仍然可以選擇自己要做個紳士或淑女。 一歲前的嬰兒,如果給他兩個玩具,他會兩個都要;一歲以後,他們會選擇一個,而不像之前兩個都要,因為大腦額葉開始成熟,他們慢慢有主見,不再受人左右了。所以每個孩子都希望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那怕發呆、做白日夢都好。但是大人為了怕孩子將來輸人,便要他們盡量學習,替他們把時間排得滿滿的,表面上好像每一分鐘都在學習,其實徒勞無功,神經只有主動時才會連接,被動學習沒有用。所以青春要留白,大腦需要時間去思考、去消化、去歸類。孔子的「學而不思則罔」是有神經學上的證據的。 有個實驗是呈現一個字單給學生看,看完請他們默寫,結果發現,如果呈現的速度過快,他們只來得及看,來不及想,回憶的效果較差,如果拉長呈現時間,使他們有機會去思考前字和後字之間的關係,學習效果就好很多。 另一個實驗,是在同一地方背一個生字連續十次和在十個不同的地方背這個生字一次,雖然背的次數一樣,但後者的效果好很多,因為記憶需要時間去把生字和回憶(刺激和反應)連接起來。所以填鴨是無效的學習。 父母什麼都替孩子做,最大的壞處是養成依賴性。孩子變成叫一下動一下,不叫就不動,失去主動性。達文西說:就如強迫餵食,身體不能吸收,強迫學習也沒有功效。很多小學老師都觀察到,提早受教的孩子在一、二年級時成績很好,因為都學過了,但是到四年級時,成績開始下降,因為四年級的教學開始注重主動思考,而他們只會坐在那兒等待老師吩咐。因此,把孩子時間安排得太緊,不但花了大錢,反而害了孩子。 父母可以把不去上補習班的時間用來陪伴孩子閱讀,因為閱讀能力是所有學習的基礎,而增進閱讀能力只有大量閱讀一途,沒有其他捷徑。神經迴路必須持續活化,神經纖維外面包的髓鞘才會變厚,電流傳遞的速度才會快,閱讀的能力才會增進。 剩下的時間可以帶孩子去親近大自然,訓練孩子的觀察力。美國的孩子一週至少有二個小時在戶外,因為陽光對維他命D的形成很重要。維他命D的受體在大腦的神經元和膠質細胞中到處可見,表示維他命D跟大腦的運作有關, 如果缺乏維他命D,會影響大腦中多巴胺和血清胺的濃度,這兩者都會影響學習的效果。 演化使大腦對新奇、會動的東西特別注意,在大自然中的孩子,他們的大腦是大量活化的,他們的眼睛會快速將視網膜上的光點送回視覺皮質處理;同時,儲存記憶的地方也會活化起來,將新訊息與已儲存的舊訊息相比較,大腦在學習。辨識能力需從經驗中得來,一個會察言觀色的孩子,他的人際關係會比較好。 在顏色知覺(colorperception)上,綠色是撫慰的顏色,紅色是警戒色,大自然的青山綠水會使孩子的心胸寬大,不再為小事發脾氣,同時,大自然的寧靜與美,會陶冶孩子的心靈,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種美育是金不換的。 如同柏拉圖在《理想國》中說的,二十歲以前的雅典公民,只要學習音樂和體育就夠了,音樂陶冶性情,體育增強體魄。 父母若想要孩子快樂、健康,不要把他鎖在教室中,讓他去戶外親近大自然,不但性情變好,身體也強健了,這是一石二鳥呢! 要通過考試,就先背答案
正在閱讀本書的你,是不是還照著學校或補習班所說的方法學習?先讀課本或參考書,把該記的重點背下來;接著寫題庫,最後挑戰考古題。你應該是這樣念書的吧? 如果想要既不浪費時間,又能輕鬆通過考試的話,就得先丟掉那套方法。不需要解題,只要把答案背下來就好了。 解題時,一定會卡在「不懂」這一關;接著因無法解題而覺得挫折,最後乾脆放棄。不過題庫附有「解答」,而考試只要答對就能過關。所以,先背答案才是最快的捷徑。 ●只要持續下去,自然就能理解 背誦時,不需要理解題目和答案。因為目標不是「理解」,而是「考上」。就算一開始不勉強自己搞懂,只要持續下去,「自然」就會懂了。換句話說,只是「改變理解的順序」而已。 記住答案這種事,任何人都能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不必去補習班或學校上課。 「不解讀問題、不試圖理解,只看答案」,沒有比這個方法更簡單的了。 ●首先,反覆看考古題的答案 先買一本集結過去三到五年題目的考古題集。選擇考古題時,可以參考下表列出的重點。書是否合用,會對學習的動力產生影響,如果怎麼讀都不習慣,最好馬上更換。 書買好後,第一個步驟,先大概瀏覽一下目次,然後直接看答案。不用理解、不必費神,只要瀏覽就好。 第二個步驟,對照答案和題目。看一題答案,就對照相應的題目,逐一看下去。第三個步驟,再瀏覽解說部分。這時可以順便在旁邊寫下讀後感想,諸如「好有趣!」或是「原來如此!」等,可以幫助記憶穩固。每個步驟都不要花太多時間進行,而是反覆練習,慢慢增加次數。 ●題庫也以同樣步驟實踐 以上步驟反覆進行約十次左右,就可以換一本較薄的題庫。選購兩冊包羅各種題型的題庫本,與考古題一樣,重覆以下三個步驟: 一、只看答案 二、看答案和題目 三、看答案、題目及解說 切記要和考古題一樣,慢慢增加複習時間。 常備兩本題庫和一本考古題,輪流練習。重複十次後,再買新的題庫和考古題。增加瀏覽的題型,對正式考試也很有幫助。 來到納卡拉
我們的資源何其有限,人們對醫療的需求又是何其龐大。從那天起,當我在清晨走路到醫院上班時,愈來愈常想到:這裡的醫生人數和瑞典相比差太多了。我心想:今天有待我處理的工作,相當於瑞典境內一百個醫生的分量。所以……我該以一百倍的速度為每個患者看診呢?還是說,我只能在一百名患者中挑出一人呢?我每天都得在兩者之間採取折衷方案。 不過事實上,已經罹病卻從來不曾到醫療單位或醫院看診的病患,數量極為驚人,而我們的醫院規模也很小。我們手邊五十個床位總是客滿,其餘的患者只能躺在地板上。但限制我們提供醫療措施的並不是床位數,而是我們這些醫療人員的質量與數量。我有兩年多的執業經驗,少數莫三比克護士只上過四年學校、接受過一年的職業訓練,剩下的職員則有半數以上目不識丁。 就算瑞典境內有一百個醫生來照料我手邊必須應付的人數,莫三比克的嬰幼兒死亡率可又比瑞典高出一百倍。當你面對一百倍的需求,又只能使用百分之一的資源,你該怎麼辦? 了解我們的資源何其稀少,並且以最佳方式使用手邊的資源,成了對我的一項挑戰。這和了解鄉間居民終其一生擁有的資源何其稀少一樣困難。基本上,每個人都處於赤貧狀態,他們幾乎把所有的資源都用來養家活口;而在許多日子裡,他們仍然沒有東西吃。漸漸地,我被迫認知到自己太過好高騖遠。職員和居民努力將我的期望拉低到一個合理的水準,但這個「合理的水準」卻遠低於瑞典醫學院的教育所灌輸給我的目標。百倍的需求、百分之一的資源,表示病患與資源的比例差距達到一萬倍。一萬倍哪!我得承認,為了調適自己、了解自己該如何應付這種差異所做的種種努力,對我的大腦造成了創傷,我稱之為「我的一萬倍創傷」。 關於大眾資源匱乏的心理學,使我更為深入地認識自己。你會以為自己生命中的價值是絕對的,你不覺得自己會蓄意打死一個小偷,直到你被推到臨界點為止。我們原有兩輛救護車,某天夜裡,有人鑽開其中一輛車的探照燈座,偷走了白熾燈泡。這表示那輛救護車再也不能在夜間出勤了。 這起竊案使我感到濃厚的恨意。要是我逮到那個小偷,我擔心我會打死他,就像當初我準備撞死那個偷走我們畜養的鴨子的竊賊一樣。那些鴨子是孩子們的開心果,在這個由中央政府管控、平民難以取得食物的計畫經濟體中,牠們更是我們的肉類來源之一。但是某天夜裡,安妮塔被鴨子的吵鬧與尖叫聲吵醒。她探頭朝窗邊一望,看到有竊賊正在偷鴨子。他很快就衝出鴨舍的門口,我開車緊追在後。突然間,他出現在我前方的路上。我踩下油門,衝過街角,繼續加速。 「幹!他甭想偷我們養的鴨子。」我腦中響過一個聲音。 這時我意識到:我正準備要撞死他。我及時冷靜了下來。 那個竊賊趕緊溜進一個街角,消失不見了。算他走運。在沒有司法體系的社會裡,人們動用私刑的方式可是很殘酷的。 /// 我們的瑞典朋友在我們家前方剎車,笑著從車內走出。我們的住處並不難找。 「我們遵照你們的指示,問大家醫師住在哪裡。他們全都指對了耶!」 這對夫婦週末前來拜訪我們。他們與我們年齡相仿,也是透過同樣的招聘機構,準備到兩百公里外的楠普拉大型省立醫院任職,最近才抵達莫三比克。他先前在新生兒部門擔任小兒科醫師。 家裡有訪客是很美妙的事。我們都很想講話,也渴望與能夠了解我們處境的人對話。我們聊得太投機,以致這頓午餐拖了很久。大半時間我們都在比較雙方的工作場所。 「我底下所有的護士都沒受過專業訓練。」他說。 「我有一半的職員不識字。」我回答。 我們繼續以一種相當男性化的方式各說各話,不過事情仍然很清楚,我們工作上獲得的資源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而情況也必然是如此。省立醫院必須培訓出新的醫療職員,前提是醫療體系必須維持在一定的水準之上。 厚實、暗褐色的大門門板上傳來的劇烈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由於電話不通,一位護士徒步從醫院走到我家,請我出動。原來是院裡來了一名患有重病的孩童。 我們驅車前往醫院。我朋友跟我借一件白袍穿,和我一起去看看醫院的情況。我們踏進狹小的急診室時,見到一名母親;她的雙眼充滿驚恐,努力想給一個極其瘦弱的孩子餵母奶。這個才出生幾個月的小孩雙眼凹陷,幾乎毫無意識。護士表示,這個孩子有嚴重的腹瀉。我先用手指在小孩肚子上捏出一個皺褶,鬆開手以後皺褶仍未散去。診斷結果很明顯:這孩子由於不斷脫水,即將死亡。 小女孩現在極度虛弱,已經無法接受哺乳。我將一根細管插進小女孩的鼻子,深入她的胃部,然後告訴護士應該使用哪些補液、劑量該定在多少。 我的朋友驚駭不已。當我差不多完成治療時,他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拽出狹小的急診室。他在走廊上用充滿怒意的眼神瞪著我。 「你太不道德了!換做是你自己的小孩,你絕對不會使用這麼低劣的治療法。這個患有重病的孩子需要立刻接受靜脈內輸液,你卻只使用細管提供補液療法,罔顧這孩子的性命。她會嘔吐,無法獲得維持生命所需要的水分與鹽分。我看你是急著在晚餐前到海灘透透氣才會這麼做。」他說。 他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他還沒有被迫接受我已經體認到的殘酷現實。 「不。在這家醫院,這就是標準治療法。根據手邊資源以及包括我在內所有可調動的職員人力,我們就只能做到這樣。每個星期,我總得挑出一、兩個晚上回家吃飯,要不然我和家人在這裡是撐不了一個月的。你也許得花上半小時才能給這孩子打點滴。此外我也知道,護士很有可能不具備管理點滴的技能,這孩子可能完全得不到補液。用細管給予補液比較快。你得接受我們這裡提供的醫療水準。」 「不,我不接受。用細管來治療這個孩子,太沒有道德了。我打算為這孩子做靜脈內輸液,你休想阻止我。」我的朋友說。 我沒有攔阻他。醫生辦公室的一個櫃子裡,還有幾支給嬰幼兒打點滴時會用到的細針筒,我把它們取來。我朋友多次嘗試將針頭插入靜脈,卻一再失敗。然後他要求取來在小型手術中觸及血管所需要的設備,做了個小手術,護士也盡全力協助他;我則回家和家人以及我朋友的太太一起吃晚餐。由於沉重的工作量,我已經一連多天沒和家人吃晚飯了。之後,我才回醫院接這位同事。他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啟動了點滴,小孩的狀態略有好轉,但仍然沒有接受哺乳。 當晚我們徹夜未眠。孩子們就寢後,我和這位朋友坐在沙發上,針對最符合醫學倫理的措施,促膝長談。這是我們之間一次坦誠的對話。 「你得盡全力救治每一個到醫院看診的病患。」他說。 在牽涉到醫學倫理的討論中,數量是很重要的因素。當討論範圍限定為一名患者時,把事情做對並不困難。 「不對,投入所有的資源和時間,試著救治每一個來到醫院的人,才是不道德的。」我回答。 我解釋道:假如我多花時間,致力於改善基層的醫療服務水準、社區醫院與小型衛生處,我們也許能更有效地降低嬰幼兒的死亡率。我的任務是盡全力確保這座城市與其鄰近郊區內孩童的健康與存活。我堅信,大多數死於可防治性病因的患者,都是死在自己家裡。如果我們集中職員人力與資源,使醫院提供最優質的醫療服務,接受疫苗注射的孩童人數將會減少,社區醫院人力會更加欠缺,孩童的總死亡人數將會遽增。對於在我面前死掉的孩子,以及沒有在我面前死亡但之後卻仍然死掉的孩子,我都有責任。面對手邊拮据的資源,我不得不接受醫院的治療水準低落,導致事倍功半的事實。 我的朋友不贊同這種看法,他的立場和醫院裡大多數的醫師和群眾相近。他認為,身為一個醫師,面對每一位前來求助的患者,都必須全力以赴。 「你認為自己能救助更多身處其他地方的孩子,但這不過是理論性的猜測罷了。」他說。 大約到了這個階段,我就不再爭辯了。但我心想:徹底研究你的努力在哪些地方能夠救助更多人,豈不是比全憑感情行事更合乎道德嗎? 有一天,我面對一名臨盆的婦人時,這個想法引導了我。生產過程已邁入第二天,胎兒卻堵在產道內,手臂被卡住──有人拉動過胎兒的手臂,嘗試將胎兒弄出來。現在,那條手臂已經發黑,無法獲得血液供輸。那條已經毀掉的手臂必須截肢。胎兒還活著且仍有心音,但母親高燒不退。子宮破裂的風險極高。 我在檢查時注意到,胎兒的頭部朝下,位於產道裡。我可以感覺到,它離產道出口僅有幾公分。情況非常緊急。 守則告訴我們:一名臨盆婦女的生產過程,不會拖過兩天。在正常情況下,助產士會建立一份特殊的病歷表,每小時觀察並記錄產婦的狀態,這就是所謂的「產程表」。我在一張紙上自行繪製產程表。我將紙上一半面積塗成黑色,另一半則保留為白色,用以區分日夜。每過一個時辰,我就將紙片撕去一部分,當紙都被撕光時,就不得不採取某些行動。要是產程拖入第三天,那就跟戰爭沒兩樣了。到了那個時候,就非得把小孩弄出來不可,母親就像戰爭中的傷患,那就是災難情境下的外科手術,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醫學領域。我的工作就是,在一定程度下,學會處理這種情況。 當時我心想:該怎麼辦呢? 為了救這位母親,我意識到我得殺死胎兒,也就是所謂的「將胎兒肢解」。我沒有正規的器材,但還是取來一把長柄剪刀,將它伸入囪門,劃開胎兒的頭部;他的腦子流了出來,胎兒死亡了。我將剪刀的手柄張開,順勢將胎兒的屍身拉出(他的手臂朝下),同時確保母親的子宮沒有破裂。接下來,母親的泄殖腔可能會開啟(陰道與盲腸之間的膈膜被毀,糞便將從陰道流出),因此當務之急是裝上導管。我必須非常謹慎,不能像一般情況下對導管吹氣,而是以手工輕巧地將導管縫上。隨後她必須接受完整、妥善的照護。 如果這位母親能夠挺下來,就能健康回家,和自己的其他子女重逢。但要做出將一名活生生的胎兒「肢解」的決定,是很難受的。殺死胎兒的決定是正確的嗎?是,在這個情況下,那是正確的決定。最困難的不是做評估,而是在必須評估時,下定決心。 生產是非常戲劇化的過程。一開始,一個健康的人來到醫院,滿心期望和親愛的寶寶見面;兩天後她就已經身處煉獄中,在鬼門關前徘徊。 你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勇於做出這種決定的關鍵,是能夠對自己說明:你遵守的是哪些原則?你為何選擇這麼做? /// 身處混亂中的我們需要規則。我們不會出借自己的私人車輛來載運患者,也永遠不會將患者安置在自己家裡。如果不能維持家中的秩序,我們就沒法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 我在醫院時,也積極推動公共衛生。有一天,我為一名想用奶粉餵小孩的女士看診。她或她的丈夫可能受過一點教育,她的女用襯衫比其他絕大多數婦女的襯衫好看。她不僅比其他人乾淨,頭髮也梳理整齊。她項鍊上掛的裝飾物,並不只有玻璃珠,而且她還佩戴了耳環。 她用非常誠懇的口吻拜託我,是否能讓她取得奶粉。就算母乳遠比奶粉營養得多,奶粉的地位還是比母乳高。我很有禮貌地反問她:是否能讓我檢查她的胸部?她同意了。我是否能用手觸摸她的雙乳?是的,她也同意了。 我觸摸她的乳暈,馬上就發現她的乳房是有母乳的,施加適當壓力的話,乳汁就會從她的乳頭噴出來。我意識到,我有機會用一種詼諧的方式讓這位母親改變想法,而不是堅持用奶粉餵小孩。我用手蓋住那個乳房,非常輕柔地握住它,但手指仍固定在乳頭周圍,並將乳頭對準我的眼睛,輕輕地按壓。一道乳汁從乳頭噴出,直接噴中我的眼鏡。 「這可是絕佳的乳汁哪!」我高興地說。 這位年輕的母親不勝喜悅地叫了出來,對著我笑。我的臉上沾著她的乳汁。她從善如流。其中的關鍵是讓她感到驕傲。醫生有權力指引方向,強調某件在病患眼中看來稀鬆平常、無關緊要的事,但是你這麼做得花時間。我在莫三比克醫院做的大多數工作,都屬於公共衛生領域。你可以到處走動,以某種方式和各位母親交談;你在談完以後會知道,當這些母親搬到新的村莊時,她們會把你的理念傳遞下去。因為在這種環境裡生活的母親,會一連好幾個星期都在談論健康檢查以及健康檢查的過程。 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認同問題:我的定位是什麼?是單純治好眼前的病患,還是增加整個社會的健康程度? /// 醫療體系所做的努力拯救了生命。獲得治癒的個別病例強化了人們對醫生與護士的信任,進而使得這個社會能夠接納公共衛生措施。要想建立大眾的信心,你就得先獲得病患家屬的信任。當他們親眼見到自己罹患霍亂、奄奄一息的家人醒轉過來時,一切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在同一場霍亂疫情即將進入尾聲時,我在另一個村落裡深切體會到了這一點。我們在這個偏遠的農業區,和一個靈活、機動性高的團隊共同對抗疫情。我在這裡了解到,這個社會的赤貧是多麼根深蒂固。 我們在日落時分駕著白色吉普車抵達。我們的到來迅速引起村民的注意,還沒來得及停車,十幾歲的青少年就圍著車身跑來跑去。當我下車時,我看到遍及各個年齡層的村民聚集起來,人數愈來愈多,他們蜂擁而上圍向我們。 我們醫療小組裡那位會說當地語言(馬庫阿語)的男性護士正要準備介紹我們時,人群中響起了一陣呢喃聲,我只能聽懂兩個單字:「高醫生」(Doctor comprido)。這是我的葡萄牙文綽號,原因與生理結構有關。納卡拉市也就只有兩位醫師,我們兩人都是白人,也都來自瑞典,我比較高,而我的同事安德斯留著鬍鬚,所以我們成了「高醫生」和「鬍醫生」。但這是個我之前從未到過,堪稱位置最為偏僻的村落之一,村民們竟能認出我,這讓我很受震撼。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醫院裡救治過任何來自這個村落的患者,而我們預防針注射機動團隊目前已經到過的區域中,也不包括這個村落。因此我們的護士雖然可以省略完整的介紹詞,他仍得口譯我在滿心驚訝中提出的問題。 「你們怎麼知道我是誰?我從沒到過這裡。」 一名男子沉穩地回答。他顯然就是村長。 「村民都聽聞過你的大名,你在這裡備受敬重。村裡所有居民都知道納卡拉的醫生。」 我當然覺得沾沾自喜,不過我還是狐疑地提出下一個問題。 「可是我不記得我曾經救治過來自這裡的患者哪。」 村長所掌握的資訊顯然比我多: 「嗯。兩個月前,一名無法生產的婦人被親戚背到醫院求診,你救治了她。她的家人和全村的居民,都為了你對她的幫助而感激你。這就是你在這裡受到歡迎的原因。」 任何聽到這番發言的年輕醫生,都會感激不已。我仍站在吉普車旁邊,詢問當初那名婦人的生產過程是否很複雜。護士口頭翻譯了我的問題。是的,整群人點點頭,嚴肅地咕噥著某些我聽不懂的話,證明她當初生產時的併發症是如何棘手。 在經過一星期艱苦、令人挫折的霍亂防治工作以後,對於自己已然成為區域性名人以及擁有幹練婦產科醫師的頭銜,我已不再大驚小怪。這時圍觀的村民已經超過五十人,我最後一次向他們尋求確認。那次生產過程實在非常棘手,所以,他們是否真的對我在醫院向那名婦人提供的醫護措施感到滿意?護士替我口譯。人們微笑著點點頭,表示贊同地呢喃著。我所提的下一個問題,就非常直接了。 「我是否能見見這位女士?」 但這句話被口譯完以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我以為這陣沉默是口譯中的錯誤所導致的。不過村長打破沉默,給了一個簡短的答覆。 「不,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當你嘗試從她子宮裡取出小孩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亡了。」 這是我所聽過最令人不解的答案。我實在不敢相信,所以再問了一次。這次的答案比較詳細,但意思完全不變。 當這位婦人在村裡生產時,最先脫出母體的是胎兒的一條手臂,然後小孩便塞在母體中。傳統的助產士為了將胎兒弄出母體,試過所有不同的方式。她們試著拉動胎兒的手臂,導致胎兒的皮膚脫落。到了這個地步,那名婦人的丈夫和兄弟決定,即使當時村裡沒有任何運輸工具(連腳踏車都沒有),還是得送她到醫院。 他們用兩根長木樁和一大塊布製成一座擔架,將她放在擔架上,走了二十公里,穿越樹林,來到海岸邊的礫石路。最後,他們順利攔下一輛路過的貨車。他們將擔架抬起,放進貨車的貨櫃裡。破曉時分,他們終於抵達醫院。「高醫生」和他們談話,確認婦人有生命危險,於是他將胎兒的屍身切成數塊,嘗試將當時已經夭折的胎兒弄出子宮。然而,那名母親突然大量出血,不治死亡。所以你現在見不到她了。 這段恐怖的故事是通過口譯,一句句講述給我聽的。這使我想起了那件事。我會永遠記得,自己當時在搶救這名高燒不退、嚴重脫水母親的努力,有多麼枉然。在這起病例中,將胎兒「分屍」雖是必要的措施,不過一切都太遲了。她極度虛弱,持續過久的陣痛期已經使她罹患了重度敗血症。她的子宮在我試著取出胎兒時破裂,隨之而來的大出血立刻要了她的命。這結局是不可避免的,但此時面對婦人的家人與鄰居的我,仍然無法擺脫濃重的罪惡感。 村長再次表示村民對我來訪的滿足,算是為這段說明作結。對於其中的原因,我已經毫無疑慮,腦海中一片困惑的我,只能為他們的心滿意足找到一個原因──他們終於等到這個殺掉我的機會了。我從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驕傲的頂峰跌落到恐懼的無底深淵。我沉默無語。當時的我看起來一定嚇得要死。所有人都紋風不動,大家只是繼續面露微笑。我謹慎地評估:到底要不要請司機重新上車,載著我迅速離開此地?但此時圍觀的人潮已經從各個方向包圍車身。我緩緩靠向那名能說兩種語言的護士,問他: 「那名婦人在我替她看診時死了,他們為什麼說對此感到滿意?你了解這是為什麼嗎?」 「不,我不了解,這很荒謬。我該問他們嗎?」 我沒有答腔,不過他依然向大家提出了這個問題。許多人開始異口同聲地回答,直到村長喝令他們安靜,自己開始回答為止。他的回答清晰而緩慢,但我完全聽不懂,只能等著口譯。 「噢,醫生,我們都理解當時的情況很險峻,要救回她的性命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對你照護她的方式,我們仍然很感激。全村的人都為了你的所作所為而感謝你。為了這件事,他們將會永遠記得你。」 我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當時的我,想必低語著:「我到底做了什麼?」之類的話。 這名護士開始口譯。村長的聲音相當強硬,村民的呢喃與讚許聲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堅定。直到今天,我仍記得每一句口譯出來的答覆: 「你為這名婦人和她的家人做了一件重要的事,遠遠超出我們這個偏僻荒遠、貧困至極的村莊居民的預期。我們一直認為,大城市醫院裡的醫生是重要人物,絕不會為一名來自鄉村的貧困婦人這麼做──你向她的家屬致上個人的哀悼之意後,穿過醫院前方的庭院,攔下當時正準備開走的疫苗注射車。你請司機將這名婦人的遺體運回她家中,以便安葬。你給婦人的丈夫一大塊乾淨的床單和另一片比較小的床單,讓他能夠包覆自己妻子的遺體與小嬰孩的屍塊。你也允許婦人的丈夫和兄弟一起搭乘運屍車回家。他們在下午回到村裡,使我們得以在晚上舉行體面的葬禮,讓她全家人和全村的人都能夠出席。在艱困時刻還能這麼尊重他人尊嚴的人,是會被銘記在心的。你和司機都沒有索取運輸費用,而我可以老實告訴你,這位婦人的丈夫和兄弟都窮到負擔不起運屍的交通費。如果不是高醫生幫忙,他們就得挑著死屍,走上整整一個晝夜。 」 在我曾經見過的所有苦難中,這次的經驗,對說明赤貧在現實生活中的意涵,是再鮮明不過的例子。身無分文的現實,會將你最基本的尊嚴剝奪殆盡。 但這個悲傷故事裡最關鍵的情節還沒有出現──村民其實是為了另一個人的所作所為而感謝我。當那名婦人死亡後,我厚著臉皮見了她的丈夫與兄弟,向他們表達最深沉的哀悼之意。但當時的我可完全沒有想到,要用擔架將死屍挑回老家安葬,是多麼沉重的挑戰。 當我匆匆和婦人的丈夫與兄弟說完話以後,有人從後方抓住我的手臂。是羅莎老媽(她以前也多次這麼做過)。她嚴肅、低聲地說道: 「你有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挑著她走了一整夜,沒吃東西、沒有睡覺,更沒有錢?」 我真的沒有想到。 「你現在應該開始想想,他們該怎麼做才能將遺體送回那座遙遠的村莊,以便舉行葬禮。」 我無語地聽著她的指令交付道: 「你現在到外面去,攔下那輛準備要開走的疫苗注射車,交代司機,要他將這兩名男子、婦人和小嬰孩的遺體運回家。如果你不幫幫他們,下次那座村莊要是再有一個生產不順、需要醫療照護的婦女,恐怕就不會到這裡來了。我看那輛車已經塞滿東西了,趕快用跑的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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